原题:欧美对俄罗斯制裁可行性及其影响
近期乌克兰紧张局势升级,美欧多国威胁对俄罗斯采取外交和经济金融制裁措施。本文分析俄罗斯与主要国家的经济联系后认为,俄罗斯对美欧的经济利益截然不同,欧盟对俄经济依赖程度较高,一旦制裁升级,必将两败俱伤;制裁还会造成国际金融市场和大宗商品价格大幅波动。美欧与俄冲突升级对我有较大影响,宜审慎应对。
一、俄罗斯与全球主要经济体的经济金融联系
分析俄罗斯与全球主要国家的贸易和金融联系,有助于从经济角度来探究欧美经济制裁措施的可行性及俄罗斯反制能力。
(一)俄罗斯与G20其他成员国的贸易联系
从贸易数据看,俄罗斯与欧洲四国的贸易额占本国贸易总额近15%、东亚三国也占约15%;俄罗斯与其他国家,包括美国之间的经济联系较弱。贸易总量数据受经济规模影响较大,从贸易强度系数看,俄仅与意大利、韩国和土耳其的贸易联系密切,与G20其他成员国贸易存在不足;俄罗斯和中国仍存在政热经冷的现象。因此,欧美对俄制裁在G20框架内可能不会遭受太多压力。
表1 俄罗斯与G20其他成员国之间的贸易联系(2012,%,指数)。资料来源:IMF,Direction of Trade Statistics (DOTS) 及人民银行工作人员计算。
(二)俄罗斯与其他国家的金融联系
根据IMF相关调查数据,截至2012年末,其他国家在俄罗斯证券投资余额1992亿美元,俄罗斯在其他国家证券市场投资483亿美元,投资排名前20位的国家,见表2。
表2 俄罗斯与其他国家的金融联系(2012)。来源:IMF,Coordinated Portfolio Investment Survey (CPIS) 及工作人员计算。
美国在俄罗斯证券投资以665亿美元居首,其他大多数投资来自欧盟;俄罗斯对外证券投资主要投向欧洲,爱尔兰居首位,对美国证券投资规模仅24亿美元。此外,表2中涉及的离岸金融中心均来自英国,俄罗斯与英国的金融联系非常密切,卢森堡和荷兰次之。俄罗斯对外金融联系与贸易联系基本吻合。
总体来看,俄罗斯与欧盟在贸易和经济联系十分紧密,对俄制裁可能也会影响到欧洲经济复苏,如爱尔兰。
2012年国际投资头寸数据显示,俄国际投资资产1.37万亿美元,负债1.22万亿美元,净资产仅1500亿美元。俄国际储备5376亿美元,其中持有证券4165亿美元(全部为债券,长期债券3558亿美元);美财政部公布2012年俄持有美债1615亿美元,2013年末降至1386亿美元。
(三)俄罗斯与欧盟经济联系的进一步分析
欧盟统计局数据表明,2012年欧盟对俄罗斯商品出口1628亿美元,自俄罗斯进口2814亿美元,赤字1188亿美元;服务贸易对俄出口374亿美元,进口202亿美元,盈余172美元;总体贸易赤字1016亿美元。从国别看,对俄出口前三位国家分别为德国(欧盟内占比31%,下同)、意大利(8%)和法国(7%);自俄进口前三位国家分别是德国(19%)、荷兰(14%)和波兰(9%);对俄贸易赤字较大国家分别为荷兰(279亿美元)、波兰(182亿美元)、意大利(110亿美元)和英国(78亿美元)。
俄罗斯联邦统计局数据表明,2012年5250亿美元出口中71%是矿产类产品,如原油、天然气等,主要出口至欧盟;3160亿美元进口中,机器设备和交通工具占51%。化工产品占15%、食品和农产品13%,主要来自于欧盟。欧盟数据也表明,2012年在商品贸易中,能源项欧盟对俄赤字2129亿美元,但在制造业商品项盈余1131亿美元、食品和饮料项盈余112亿美元;在服务贸易中,欧盟在旅游项盈余104亿美元,金融服务盈余13亿美元、计算机信息服务盈余26亿美元。
美国能源署(EIA)数据表明,2012年,俄罗斯每日出口原油约740万桶,其中79%出口到欧洲,尤其是德国、荷兰和波兰;18%出口到亚洲。俄罗斯76%的天然气出口到西欧国家。
此外,根据2013年6月欧盟统计局分析,截至2011年,欧盟在俄直接投资存量2185亿美元,俄在欧盟直接投资存量为696亿美元。从流量数据看,欧洲来俄罗斯直接投资的主要来源。2012年俄吸引外国直接投资506亿美元,欧盟占80%;2013年上半年,外国在俄直接投资激增至560亿美元,欧盟占82%。
二、欧美制裁及俄反制措施的情景分析
(一)欧美国家可能采取的经济制裁措施
从目前媒体报道来看,欧美可能采取的制裁措施包括限制签证、抵制索契八国峰会,甚至将俄踢出G8等。欧美国家对伊朗的经济制裁中,还包括限制进口伊朗石油、限制对伊朗出口化工工业产品等贸易限制,冻结金融资产,严禁金融交易等经济封锁措施。这些措施也可能部分用于俄罗斯。以下分为三类来详细分析,并探究俄罗斯可能的反制措施。
(二)欧美国家不同制裁措施及俄反制能力分析
按严重程度不同,制裁措施可分为三类,一是名义上的制裁,对经济利益影响相对较小;二是一定程度的贸易限制措施;三是冻结金融资产等全面经济封锁。俄罗斯对美国和欧洲的经济利益完全不同,各国采取的制裁措施可能会有差异。
第一类措施包括媒体报道的限制签证、抵制G8峰会、将俄踢出G8、暂缓俄加入经合组织(OECD)等。乌克兰对欧美战略地位非常重要,虽然克里米亚问题错综复杂,但欧美无法接受俄罗斯的直接干预,欧美政治军事和外交受挫,一旦紧张局势再度升级,欧美不得不对俄采取一些制裁措施。该类措施对各方经济利益伤害较小,欧美各国较易取得一致。限制签证也可能只能针对高官,而非普通民众;即使美国采取更为严格的签证限制,欧洲也不太可能,毕竟欧洲每年从俄获取了大量的旅游收入。抵制峰会或是将俄踢出G8,对俄影响较小;暂缓俄加入OECD虽会影响俄长期经济发展,但短期影响也较小。
俄罗斯反制分析。此类措施对俄伤害较小,俄可能会采取针对性的措施,如对欧美收紧签证,退出G8、放弃加入OECD等。
第二类措施包括限制进口俄罗斯油气、限制对俄罗斯出口制造业产品和农产品等。美国,美与俄贸易联系较少,可能倾向于采取相关措施。美宣称增加石油出口抑制油价,打击俄出口收入,同时降低欧洲对俄油气依赖,但美国可能很难如愿。一是油气价格受地区局势影响更加显著。2010年以来,美国多次宣称高油价影响经济复苏,要通过开发页岩气、增加本国石油生产等措施打压油价,然而随中东局势紧张,原油价格一直高位运行。如果今年全球局势能保持稳定,随着伊朗、伊拉克和利比亚石油生产和出口能力恢复,美联储QE退出、美元走强,油价有很大可能走低,但2月底以来,受乌局势影响,油价迅速攀升。二是欧洲油气对俄依赖很难改变。根据欧洲统计局数据,2010年欧盟原油进口主要国家分别是俄罗斯35%,挪威14%,利比亚10%,沙特、伊朗和哈萨克斯坦各约6%;且2003年以来,俄罗斯占比一直在1/3左右,即使美国增加油气出口,也很难改变欧洲对俄的油气依赖。三是打压油价不符合中东主要产油国利益。中东尤其是海湾国家在国际石油市场占据主导地位,打压油价必定会影响其经济增长。伊朗、伊拉克、利比亚等国石油生产和出口能力恢复,若其他国家石油出口增加,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很可能会削减石油出口,以防止油价大幅下跌。
欧洲会非常谨慎,德国大量进口俄罗斯油气,对俄出口占欧盟的1/3,才使得德对俄赤字较小;与制造业产品和农产品相比,俄油气对德国可能更加不易被替代或减少,即使美国及中东增加油气出口,也很难弥补欧洲的缺口。因此,德国等油气消费大国减少进口俄油气的可能性不大,一旦油价上涨,欧洲必须要通过对俄出口制造业和农产品、服务贸易减少对俄赤字。
俄罗斯反制分析。一旦欧洲减少进口俄油气,会对天然气出口造成较大影响,但俄可能会增加对亚洲的油气出口并加快连接亚洲的输油管道建设。另外,俄80%的原油出口通过管道输送,欧美限制油轮运送俄石油或限制保险公司对相关油轮保险的做法,可能效果有限。欧美对俄限制农产品和制造业产品出口,虽然会在短期内对俄造成较大影响,但俄可能会转向中国等国。
第三类措施包括冻结金融资产、限制金融交易、经济封锁等。该类措施不亚于经济战争,对双方伤害很大。欧洲与俄金融联系密切,尤其英国及英属离岸金融中心与俄罗斯存在广泛的金融联系,俄罗斯金融资产对维护伦敦国际金融中心地位具有重要意义。此外,欧洲和俄罗斯在直接投资领域之间也存在密切联系,如英国BP石油公司通过在俄建立合资公司大量参与俄石油和天然气开发。因此,英国可能不会对俄采取过于苛刻的经济金融制裁。此外,荷兰、卢森堡与俄罗斯金融联系也较为密切。
俄罗斯反制分析。欧美在俄罗斯的证券投资规模近2000亿美元,一旦欧美采取严厉的金融制裁措施,俄罗斯也可能会冻结这些金融资产,这远高于俄对欧美的证券投资。此外,俄罗斯可能会停用美元,以应对欧美对俄的金融封锁。而欧美对俄经济封锁可能逼迫俄更加依赖独联体国家以及亚洲其他国家,加强与新兴经济体的贸易联系,甚至是建立更紧密的经济合作机制。
总体看,欧美对俄采取严厉制裁措施的可能性较低,若经济制裁升级演变为地区军事冲突甚至其他地区动荡,局势更难掌控,各方应该会非常谨慎。
欧美更有可能在俄金融市场采取多种措施,甚至是以一些经济制裁措施打击在俄外国投资者信心,引导国际资本逃离,造成俄金融市场动荡,触发经济危机。
3月3日,俄央行临时大幅加息150基点并加大对外汇市场的干预力度,以维持汇率和金融稳定,对抑制卢布贬值起到一定作用。2月末,俄国际储备4933亿美元,比上月末低56亿美元,短期内应该能够应对外汇市场波动。若欧美在俄大量抛售证券,则俄也可能抛售其持有的包括美债在内的欧美国家金融资产,虽然对美影响有限,但对英国、爱尔兰、卢森堡和荷兰等国影响较大,可能会影响欧洲的经济复苏进程。此外,俄还可能从宏观审慎角度出发,对大规模跨境资本流动进行限制。
三、金融市场和大宗商品市场的反应
(一)俄罗斯金融市场剧烈波动
2月底,乌克兰政权更迭后,乌克兰克里米亚共和国领导人寻求俄罗斯军事干预。3月1日,俄罗斯议会批准总统普京在乌克兰使用武力,紧张局势骤然升级。3月3日,俄股市大跌10%,5年期国债主权CDS价格上涨21%;3月14日,克里米亚16日公投前一个交易日,金融市场风险再次上升。2月底以来,卢布加速贬值,俄央行3月3日临时大幅加息150个基点和加大干预力度,起到一定效果,截至3月14日,卢布兑美元汇率较年初贬值11%。同时,银行间市场隔夜利率大幅上升。
图2 俄罗斯主要金融指标。来源:路透Datastream
一旦欧美对俄实施经济金融制裁,卢布贬值压力将会进一步加大,股市可能还将遭遇重创;利率和主权CDS价格将进一步上升,资本市场融资能力将大幅下降,对经济产生不利影响。
(二)国际金融市场风险上升
乌克兰紧张局势升级,造成国际金融市场避险情绪上升,3月3日、14日两个重要节点VIX均有显著上升。
图3 芝加哥期权交易所VIX指数。来源:雅虎财经
今年以来,爱尔兰和意大利股市表现较好,涨幅明显,说明两国经济正在走出欧债危机阴影,欧洲经济总体保持向好趋势。
总体来看,欧美股市对乌克兰局势反应较为一致;亚太地区总体和俄罗斯经济联系紧密程度不及欧洲,除日本外,其他国家或地区股市反应有限。
图4 欧美和亚太地区股市走势(2014.1.2股指=100)。来源:路透Datastream及工作人员计算。
与俄罗斯不同,乌克兰局势紧张,美元和欧元更有可能充当避险资产,欧美金融市场流动性可能更加充足。另一方面,一旦国际金融市场风险上升,美联储和欧央行可能会尽量保持宽松货币政策。因此,欧美主要国家10年期国债收益率保持下行态势。
图5 欧美主要国家10年期国债收益率走势。来源:路透Datastream及工作人员计算。
(三)大宗商品价格和农产品价格
乌克兰局势不稳定,对国际油价和稀有金属价格形成支撑,3月初以来,国际油价有所下降,但3月3日、14日均有明显反弹;而黄金价格保持上升态势,在此两个时间节点均有显著大幅上升,白银价格上涨有限;而铝和铅价格走势相对独立,受乌克兰事件影响较小。
2月底以来,农产品价格显著上升,尤其是玉米和小麦价格快速上涨,较年初上涨约15%,棉花和糖价格涨幅也近10%。
图6 大宗商品和农产品价格走势(2014.1.2价格=100)。来源:路透Datastream及工作人员计算。
(四)国际金融市场和大宗商品市场的情景分析
3月17日,克里米亚公投结果公布,96.6%选票赞成加入俄罗斯,美欧不承认公投结果,俄罗斯态度及下一步行动至关重要。短期内,乌克兰局势仍将是国际金融市场的主要风险。一旦欧美对俄罗斯采取经济制裁措施,不论程度大小,俄罗斯都会反击,这将会造成国际金融市场、大宗商品和农产品市场的剧烈波动,国际金融市场避险情绪上升。俄罗斯和欧美股市有很大可能会经历明显的下跌、国际油价和稀有金属价格走高、农产品价格尤其是粮食价格可能会快速大幅上升,形成通胀压力。而欧美国家的长期利率仍将主要受货币政策影响。
(作者:金中夏 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研究所所长 金砖国家财经智库中方理事会成员;李良松 中国人民银行上海总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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