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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纳看“退潮”的中国淘金客

2018年08月22日 08:50   来源:环球时报   

  【环球时报赴加纳特派记者 郭芳】“黄金海岸”,这是西非国家加纳的一个旧称,这个名字源自该国丰富的金矿资源。正因为如此,对于前往非洲淘金的中国人来说,加纳成为不可或缺的一站。中国人在当地从事淘金业务由来已久,为了谋生、致富,一度数以万计的中国人蜂拥而至,那股“淘金热”催生出一个个“淘金村”,也引来不小的争议。不过,时过境迁,《环球时报》记者8月上旬赴加纳采访,发现中国人在当地淘金已然是另一个故事。

  从“常发”牌柴油发动机到“上林时代”

  从加纳首都阿克拉向北200多公里,是该国第二大城市库马西。这座城市曾被称为“黄金首都”,并拥有著名的中国城。淘金最火的那些年,这里遍布餐馆、酒店、赌场、KTV以及钩机等设备和零配件的代理点,一眼望去,全是中文标牌。现在,取代这一场景的却是一片萧条。在阿克拉,中国—加纳矿业协会秘书长苏震宇向《环球时报》记者讲述这一变迁时,不胜唏嘘。

  1995年,24岁的广西南宁人苏震宇怀揣“淘金梦”首次踏上加纳土地,凭语言优势帮在这里淘金的湖南人做事。传说中,东北敖姓一家是中国人赴加纳淘金的开拓者,而上世纪90年代,湖南人成为在加纳淘金的中国人最早的地域性标签。当时,当地人淘金用的还是非常原始的方法——借助汽车的传动轴,完全靠人力将石头冲成粉末,再用水从中淘金。湖南人将“常发”牌柴油发动机引进矿区,被加纳的中国人戏称为“带动了一次小工业革命”,而“常发”也从一个品牌变成挖金工具的代名词。2006年前后,广西上林县人开始加入非洲淘金者行列。自此,中国人在加纳的淘金史进入辉煌的“上林时代”。

  在1957年独立之前,加纳被称为“黄金海岸”。勘探发现,这个国家23万余平方公里的国土上,除了东部省没有发现表层金矿,其他2/3的地域躺在一条原生金矿带上。在中国淘金者眼中,加纳是个神奇的地方,雨林中的小溪、水流冲击的河床……几乎有水的地方就有黄金。而淘金是上林人世代相传的生存方式,他们最擅长利用机器和秘不外传的泵砂技术从水中淘取“砂金”。就这样,黄金成为联结这两个远隔上万公里的地方的奇妙缘分。

  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是,一个上林人带着500万元人民币到加纳,3年时间,500万滚雪球般变成1个亿。这成为成千上万上林人奔赴加纳最原始的动力。苏震宇没有向《环球时报》记者证实这个故事真实与否,但他说,2013年最高峰时,有3万多中国人在加纳淘金,其中九成是上林人。

  当亲眼看到金粒从河砂中淘出,再熔成金块,相信这比任何致富传说都更有说服力。一座金矿好的时候每天的产量有三五百克,差的时候几十克。50克是成本,开一座金矿需要三五百万元人民币,用于租地、买设备等。苏震宇说:“最快的情况,一个月就能回本。”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枪顶着脑袋”

  没有什么财富能够平白获得,淘金者的生存环境不仅艰苦,而且恶劣。矿区大多建在原始丛林中,有的深入山区几十公里。森林里蚊虫肆虐,远离医院意味着随时可能被疟疾夺去性命。安全是另一大问题。矿上每天产出的金粉就放在驻地,三五百克熔成一个金块,再拿到收黄金的公司卖掉。苏震宇就曾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枪顶着脑袋,被威胁交出钱和黄金。卖金路上被劫抢,也曾发生在其他中国矿主身上。

  虽然被抢过,苏震宇仍表示,当地人其实很淳朴,愿意到矿上干活。“中国人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他说,有人赚了钱就炫富,一个透明塑料袋装满钱,往肩上一扛就奔赌场去了。淘金最热时,在库马西等城市的中国城,赌场、夜总会、饭店一派纸醉金迷景象。

  这种狂热在2013年被一盆冷水迎头浇来。当年6月,加纳政府严打非法采金,124名中国公民被羁押。一些亲历者向媒体描述称,加纳军警执法野蛮,存在打人、烧抢东西的情况。中方就此向加方提出交涉,要求文明执法,并制止当地人的抢劫行为。

  直到今天,关于这一事件孰是孰非仍有不同说法。加纳方面认为,中国淘金者是“非法的”,他们使用重型机械,改变了小型金矿的生态,还侵占农业用地,没有回填矿坑,导致当地环境恶化。加纳法律禁止外国人开采和运营25英亩以下的小金矿,但允许租用外国设备和聘请外国技术工人。在加纳淘金的中国人正是利用了这一条,他们和有地的加纳人签订合同,当地人只需保证手续齐全就能坐享分成。

  至于土地回填,苏震宇说,金矿每天都在出金子,耽误不起,在算了一笔经济账后,中国人的办法是和当地酋长商定价格,出钱让他们租推土机回填矿坑。他说,不回填连村子都出不去,但有当地人拿了钱不干事。在阿克拉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加纳华侨华人社团联合总会会长唐宏证实了这种说法。他说,中国人多数是愿意负责回填的,但对当地人缺少监管。

  在唐宏看来,采金事件加纳人和中国人都有责任。一个很简单的例子是,外国人一下飞机,就有加纳人迎上来:“你愿意开矿吗?我手里有很多矿源。”唐宏说,加纳的法律比较健全,但管理力度不够。特别是考虑到选举因素,对本国人的非法行为打击不够严厉。在加纳,小商贩拿到营业执照很不容易,需要很长时间,所以有一句当地话叫“站起来就干”,意思就是没必要“啰唆”。

  不过,这种情况在现总统阿库福-阿多上任后有了变化。在2017年1月宣誓就职几周后,阿库福颁布对所有非法小规模采矿的全国性禁令。接着,加纳政府成立专门打击非法采矿的先锋队,由警察、军队、移民、矿务、环保等部门联合执法。据报道,包括中国人在内的一些外国人在行动中被逮捕。

  “见过财富这样产生,很难再安心做其他事”

  《环球时报》记者在阿克拉采访时看到,打击非法采矿仍是当地关注热点。《加纳时报》的一个头版头条报道说,总统誓言把非法采矿者赶出去,重申将确保执法力度,以保证加纳的自然资源可以造福子孙。加纳第一大报《每日写真报》8月6日刊发读者来信,投诉南阿丹西县官员未能执行政府禁令,仍同中国非法采金者合作,导致农田和可可林被毁。

  在加纳,“galamsey”是称呼非法采矿者的专有名词。当地人告诉《环球时报》记者,这并非特指中国人。据了解,在加纳从事小规模金矿开采的既有日本人、韩国人,也有欧美人。阿库福曾表示不会将任何特定组织或特定国籍人士列为打击目标,但有加纳部长级官员点名批评中国采矿者。

  严厉措施令中国淘金者人数大幅减少。苏震宇说,现在有三四百人就不错了,他们来自福建、广西、湖南及东北等地,在地处边远的小地方等待政府颁布新政策。唐宏表示,禁令颁布后,加纳整个采矿业基本停滞,只有欧美大矿业公司还在干,这已经成为国家层次的问题,而不是某些人的问题。陪同记者采访的加方人员听闻此话连连点头:“是的,这是个大的国家性问题。”

  数天前,即8月16日,加纳政府宣布取消对小规模采矿的禁令。宣布这一决定时,加纳整治非法采矿部际委员会主席夸贝纳·弗林蓬·博阿藤承认,这将引起加纳人民的不同反应。一些人会说,水仍在被污染,禁令必须继续执行;而另一些人强调,成千上万依靠小规模矿厂谋生的加纳人面临极其巨大的压力。

  苏震宇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在他的矿上,普通工人每个月能拿五六百塞地(1塞地约合1.6元人民币)的工资,矿上通常还提供米面油和住处。掌握操作或修理机械技能的工人时薪10塞地,忙的时候一个月能赚2000塞地左右,这在当地是非常可观的固定收入。

  “淘金村”在消失,但中国淘金者仍在。除了少数回国者,更多人去了其他地方。苏震宇说,加纳是个练兵场,淘金者在这里提高技术,买了教训,然后走向科特迪瓦、多哥、马里、利比里亚、津巴布韦等国,最远的到了南美洲。“就像一盆水,一棒打下去就变得满地都是水。”苏震宇刚在多哥开了一个新工地,谈到不愿转行的原因,他说,相较于需要勘探的脉矿,采砂金的风险小得多,挖掘机一铲下去,就能估计出产量。更重要的是,“见过财富这样产生,很难再安心做其他事”。


(责任编辑:秦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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